清夏·花影重【与君换一生·二】



与君换一生第二篇,清和和小鱼则一起喝酒~


早起之时,天色不似往常晴朗,乌云蔽日,阴沉的让人心窒。近来天气转寒,旧疾有发作之势,气血运转不畅郁结于胸口,连呼吸都比往日滞重,清和闭目养神,端坐榻上打坐,却远远听到自门外传来的脚步声。

那声音他听了三年,再熟悉不过,是夷则。

随即响起叩门声,不多不少,刚好两下。一个稚气的声音在门外唤道:“师尊。”

“进来。”

夏夷则进屋之后,如同往常一样行了礼,恭敬问道:“师尊叫弟子来,有何吩咐?”

清和抬手示意他起身:“今日早课可有做完?”

“弟子已经做完了。”

“很好。”清和满意的点点头,“去后山取坛酒来。”

“……师尊。”夏夷则抬头看了看端坐于榻上的清和,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
“怎么?”

夏夷则犹豫一番,还是开了口:“前几日弟子见到南熏前辈之时,她曾嘱咐弟子,饮酒伤身,于师尊身体无益,要弟子时常劝诫师尊。”

清和轻咳几声,神情肃敛道:“今日天气寒冷,为师饮酒不过是为了御寒罢了。”

“师尊前几日也这么说,还是喝了个酩酊大醉……”

清和微微皱起眉,佯怒道:“夷则,你可是要违逆为师的意思?”

“师尊,弟子并无此意。”见清和似要动怒,夏夷则连忙表示顺从。

“那还不快写去取酒来。”

“……是,师尊。”

看着徒弟远去的背影,清和以手抵额,叹气道:“唉,现在就连徒弟,也要管我喝酒之事……”

 

 

清和的酒窖在太华观后山,距住处还有一段距离。夏夷则遵清和之命去取酒,没想到在半路上,竟又遇到南熏真人,随即行礼:“南熏前辈。”

南熏拂了拂袖,示意受了礼,和颜悦色问道:“夷则,你这是去哪?”

夏夷则吞吞吐吐道:“师尊让我……让我……”

南熏心里明白了八九分,问道:“清和让你去拿酒?”

“……是。”夏夷则低低道,心里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,前几日南熏前辈刚刚嘱咐过自己,今日自己却当着他的面去给师尊拿酒……

不料南熏沉吟片刻,神色一转,并无半分不悦之意,反倒笑着拍了下夏夷则的肩:“你这孩子,未免也太听话了。不如这样,刚好我这里有一壶酒,乃是葛山君所赠。你径直拿回去给你师尊,免得你多跑一趟。”说罢手探到身后,如变戏法一般,拿出一壶酒来。

夏夷则刚刚要去接,想起前几日南熏所言,动作又迟疑了起来,手尴尬停在半空中,伸也不是,缩也不是。

南熏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,淡淡道:“这酒乃是葛山君所赠的仙酒,但我素来不喜饮酒,放在我这反倒是浪费,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清和。这仙酒有延年益寿之效,对他身体极有裨益。”

夏夷则心中暗暗思索,这些年来师尊身有旧疾,时常发作,有时病情加剧,少说要闭关上数月。若这仙酒能让师尊身体好上一二,便再好不过了。更何况南熏前辈在太华德高望重,自己身为晚辈,刚刚迟疑已是极大的不敬了,不过看南熏前辈并无计较之意。夏夷则面露感激之色,接过南熏手中的酒,十分诚恳道:“那晚辈就代师尊,谢过南熏前辈了。”

“天冷快些回去吧,别让你师尊久等。”南熏面上不动声色,拂了拂袖转身离去,嘴角却带上一抹莫测的笑意。

 

 

“师尊,弟子回来了。”

平日里往来至少要小半个时辰,今日才过了一刻便回来了,清和觉得有些奇怪,问道:“今日怎么比往日快了不少?”

夏夷则将酒放在屋内几案上,答道:“弟子路上遇到南熏前辈,她说这仙酒乃葛山君所赠,有延年益寿的之用,托我转交给师尊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那倒要多谢南熏前辈了。”葛山君与南熏真人素来交好,以酒相赠倒也正常。清和没多问,从榻上起身,拿了酒壶在手里仔细端详。   

即使隔着白玉的酒壶,那酒闻起来仍是异香扑鼻,清和心头大悦:“果然是好酒。”当即取了酒杯,倚着桌案独酌起来。

几杯酒下肚,清和只觉得通体舒畅,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,颇带几分玩笑意味道:“夷则,当年我收你为徒时,只当你乖巧听话。没想到今日,倒学会教训起为师来了。”

夏夷则讷讷的答道:“……弟子知错 。”

这酒的酒劲似乎不小,一杯接着一杯,清和也有了几分醺意,拿起酒壶晃了晃,发现已经喝了大半。他眯着双眼,支肘倚在桌案上,忽道:“夷则,你想不想尝尝这酒?”

夏夷则摇了摇头:“……弟子不可饮酒。”

清和往杯中斟满了一杯酒,将杯子推向夷则:“为师说可以就可以。这是仙酒,你饮上一口也无妨。”

修道之人讲究戒欲,太华派门规也有规定弟子不能饮酒,但是夏夷则每次看师尊饮酒,表情都异常快哉,如饮琼浆玉液,心里对酒的滋味其实也是有几分好奇的。现在师尊应允了,他犹豫再三,还是端起酒杯,抿了小了一口。那冰凉的液体,入了口之后,似乎燃起了一团火,顺着喉咙咽下去,一路热辣辣的滚到胃里,呛的他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
清和见他这模样,又可怜又好笑,拍着他的背不住的顺气:“你这孩子,不过是喝口酒,竟呛成这样!”

夷则捂着嘴,咳的上气不接下气,一张脸憋得通红:“师……师尊……咳咳……这就是酒?”

“你觉得不好喝?”

“咳咳……弟子从来没……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!”

清和见状大笑起来,摸了摸夷则的脑袋:“你还小,不懂酒的妙处。不过连这么点酒都喝不了,恐怕以后也不能和为师对饮。”说罢露出一副惋惜的神色。

虽是玩笑话,但夷则心思细致,自然能察觉到清和话中一丝落寞之意,连忙说道:“……再过几年,弟子一定可以和师尊对饮。”

“你这么说,那为师可就等着了!”清和拍了拍夷则的肩膀,又饮下一大杯酒,眉梢眼角俱是畅快的笑意,不料夷则忽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,当即问道,“怎么了?”

眼前发生的一切,简直要让夷则以为自己眼花了,师尊就坐在自己面前,连位置也没动过,但是不过一个瞬间,脸一下子就变成了另外一幅陌生的样子。他揉了揉眼睛,又拼命眨了几下,再看师尊仍然没有变回去,纵然平日里处变不惊,也被吓得不轻,失声叫了出来:“师…师尊!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!”

“什么?”看夷则的样子似乎不是在开玩笑,清和顿时酒醒了大半,吩咐道“去取面铜镜来——等等,夷则你!”

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,面前的夷则的也变了模样,只不过那张脸异常熟悉,竟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!清和愣住了,莫不是酒喝多了,出现了幻觉吧?

酒?清和很快镇定下来,目光落到桌面的酒杯上,他和夷则刚刚都喝了这酒,看来问题多半是出在酒上。恐怕是这酒里被人施了法术,才导致自己和夷则喝完之后,均变了模样。

“弟子……怎么了?”见清和不言,夏夷则不知所措的扯了扯他的袖子,“师尊……”

“咳咳,没事,大概是……这仙酒不寻常,喝多了产生了幻象……”清和拍了拍夷则的脑袋以示抚慰,想了想又嘱咐道,“你喝了酒,去榻上睡一会。不过今日之事,不许外传。”

 

 

哄了夷则去睡觉,清和对着铜镜端详了一番,镜中的男子,俊眼修眉,神采飞扬,只是五官与自己的脸完全不同,眉眼看起来与夷则倒有几分相像,难不成是自己与夷则换了模样?

看着桌上杯中澄透的酒液,清和不禁扶额,夷则回来之时曾说这酒是南熏真人所赠,南熏前辈素来不喜自己饮酒,看来今日之事应该是她所为。论起修为道行,那位前辈远远高于自己,她又是有心作弄自己,酒中施下的法术,以自己的造诣,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开。

想到这里,清和不禁头疼起来,若是以这副形貌出去,别人问起来自己也没法解释。解铃还须系铃人,也只得求助南熏真人了,清和取了纸笺,匆匆写了几句话,折成纸鹤的样子,施了法从窗口放了出去。

接下来几个时辰,清和等的心焦万分,终于天色将晚之时,那纸鹤飞了回来,落在窗台上。清和急忙拆开来,只见上面多了一行墨色小字。

酒醒自然可解。

清和拿着纸笺,也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,看了半晌,将它揉作一团扔到丹炉内,看那纸笺瞬间被熊熊的炉火吞没化为一片灰烬,他开始在屋中来回踱起步,心里思量起来。

南熏前辈既然有意作弄自己,也不知这解术之法有几分可信。

可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,不仅面子上过不去,而且变成这样,全因自己嗜酒,甚至还带着夷则饮酒,要是被长老们知道,恐怕这几年禁酒令是少不了……

使不得,使不得。

咳咳,太华上下数南熏真人最精通符咒之术,她既然说酒醒可解,就一定可以,眼下只需等明日夷则醒来即可。

就此打定主意,清和坐到榻边正待入定。夷则躺在一旁睡的正香,那张脸与自己小时候如出一辙,小脸上两坨红晕,也不知是醉的还是被炉火映的。清和看着看着竟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。 

先前窗户没关紧,外面的风忽然变大了,吹开了窗户,寒风瞬间灌入屋内。似乎是决定的冷,夷则不自觉往榻里缩了缩身体,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。清和想起,夷则身体弱,这样直接入睡,明早醒过来怕是要生病,随即脱下身上的外袍,仔细给夷则盖上,又走到窗前。正欲抬手关上时,忽然手心感到一丝凉意。

自早上开始便是阴沉的天色,终于在傍晚时分下起了雪,这雪不似往常,细碎如沙,落进杳杳的暮色之中,掩去了踪迹。窗前的梅花不知何时开了,薄如纸般的花瓣,被风吹进屋里,轻盈的打着转,悠悠落进杯中,沉浮在残酒上,如同一叶小小的浮槎。

自在飞花轻似梦。

清和回头看看榻上酣睡的夷则,嘴角不觉抿出一丝笑意。

三年了,又是一个冬天。

 

 【甜党可就此止步】

专门补刀の后记:

说巧不巧,几日后清和就在路上遇到了南熏。看着南熏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,眼看是躲不了了,清和只得拱拱手行礼道:“南熏前辈。”

南熏点点头,一本正经问道:“清和,葛山君的仙酒滋味如何?”

“呵……十分难忘。”清和回想起那天,又觉得头疼了起来。

南熏挑眉,脸上神色难以捉摸:“哦?怎么看你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,难道是喝得不尽兴?”

“……”清和无言。

“既然你喝得不尽兴,我那里还有一壶。改日你再差夷则来取,如何?”南熏一脸笑意。

“南熏前辈,你又何苦再次作弄晚辈。”清和面露苦笑。

“好了好了,不作弄你。那日是我不小心拿错了,喏,这才是葛山君所赠之仙酒。”南熏从袖中取出一壶酒,抛到清和面前。

清和接过酒,面露欣喜之色:“晚辈谢过南熏前辈。”

南熏忍不住板起脸斥道:“你整日这幅醉生梦死,混沌度日的样子,又如何舍下情欲修成仙身?”

修道之人大多为求成仙,这种话若是换做别人,恐怕早已恼了。清和听了,倒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,反倒颇有感慨意味的道:“身在这红尘俗世里,又岂是能轻易说舍下就舍下的?”

南熏竟一时语遏,半响长长的叹了一声:“你啊……”

 

太华门下弟子众多,晚辈之中,南熏与清和往来最多。相识这么久,早把他脾气摸了个透。当年他被温留所伤,命悬一线之际,仍不忘嘱咐饶过温留一命。后不顾众人反对,执意与温留立下血契,将它关守在太华秘境。清和看似温和,实则固执异常,一旦认定了某件事,从来不肯轻易更改。这样的性子,也不知活的累不累。

过了良久,南熏顿了顿,才悠悠道:“昨日我去见师祖,不知怎地,他竟提起夷则了。”

清和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:“师祖怎么说的?”

“无非也就是那些话。”南熏沉吟片刻,又道,“夷则是个好孩子,可惜了。”

几乎是意料之中的,清和面色一变,原本带着笑意的语气,变得有些冷:“夷则不过才十岁,以后之事会变得如何,尚且难以断定。”

南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,三年前清和收夷则为徒,师祖其实是反对的,但是碍于夷则身份特殊,也不好多加干涉。师祖每次曾提起为夷则易骨之事,清和每次都以夷则年幼为由拒绝,如今三年过去了,清和的态度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。

她注视着清和的双眸,几乎是一字一顿道:“清和,我知你护短。但身为前辈,于情于理,我都不得不提点一句。眼下夷则年纪尚幼,你还可护得他一时……但你护不了他一辈子。”

忠言逆耳,清和自然知道南熏这番话乃是肺腑之言。但是自三年前他既下定决心认下了夷则这个徒弟,无论往后会如何,他都做不到袖手旁观。  

“多谢前辈之言……但我终究是他师父,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。”

“说来惭愧,身为师父,我却做不了太多。现在夷则尚在我身侧,我只望尽我所能,庇佑一二。”

“倘若真有那么一天,我…能护几分便是几分。”

“晚辈还有些事务,先行告辞。”

南熏早知他会如此回答,也不再坚持,点了点头。待清和身影渐行渐远,她转过身,负手眺望远方。从太华山上高处往下看,云海翻腾,波涛诡谲,看不穿,看不透。人世又何尝不是这样?她是过来人,清和的抉择,其实她能理解。因为……当初的她也做了同样的选择,最终却……

然而作为旁观者,她只能言尽于此。太华终究不是世外洞天,避不开尘世纷争。就如同清和所言,身处滚滚红尘之中,又怎能轻易舍下红尘?

只是那一天,又到底会有多久呢?


花影重。

与君换一生。

玉手执杯酒尚温。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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